〈後記:變回狸貓的妻子〉◎楊智傑
詞語是有盡頭的嗎?
詞語的邊界,就是經驗可能性的邊界。就是此時此刻,世界的範圍。
走到詞語的盡頭。那時,「你」已經不在了,被遠遠的擊落,被日月星辰,替代為更輕盈的時間、羽絨、錶鏈。而你更可能活在這一端、在某處,靜看著,好像什麼也未曾發生。
讓《野狗與青空》在這危險的邊線停止吧。再走一步,詞便取消,意義便瀰散、魔術失手、妻子變回狸貓。
原諒我必須停下,趁著「謎」還存在這世界的時候。趁著草葉還生長、幼鳥仍鳴叫,趁著詩歌,還未注意到自己並非不朽。
對此,我心懷感激。
※
而我也曾凝視著,在寫作的黑暗中,一切無可挽回的事物,帶著一種明亮的親暱在後退。
第二本詩集《小寧》完成時,身體內大多數聲音告別了我,像一座乾淨的廢墟。我在小島另一頭,寫海浪、莿桐花、風沙、鐘錶店與鳥店,寫生存的渴望、恐懼與它溫柔的謎底。我把他們收進《野狗與青空》。這是本寫給極少數人看的詩集。可以說,幾乎是僅屬於你我的一本詩集。
那麼,出版對於讀者又有什麼意義呢?一個月前細心對照排版、尋索錯字,一星期前,感覺那特殊日子的腳步臨近,出版那一刻,便什麼也不再能做……像盲眼的天文學家,在屋頂佇立,被巨大的星系包圍,通體透明。
而其中最微弱的一顆,是寫下《野狗與青空》第一個字的自己,光年之外,不復存在。
作者的不存在,對於讀者又是什麼意義呢?
※
《野狗》寫作期間,我曾有一次與真正意義的「世界經驗」擦身。
那是在夏末太平洋,天黑前的都歷浪點。應該上岸的時間,我卻調轉衝浪板頭,執意抓住最後一道關燈浪。沒有注意一道離岸流已沿著右側突堤形成。這條詭異、不祥的黑色水蛇,在無形間將我拖至離岸約兩百米處。
實在太大意了!不管怎麼划水也沒有用,海面上已無其他浪人蹤影。我想起Local的告誡,試著平靜下來,跨坐在浪板中央保持平衡,卻湧上一股來自生存深處的嘔吐感,這迫使我更加下意識地朝岸邊拼命划水(這麼做其實相當危險,無謂耗費體力是溺水的主因)。
沒有用。離岸越來越遠,我放棄掙扎。
但逐漸地,在這本能式的恐懼中,卻生出一種模糊的安慰感──那是,一種直接來自世界本體的巨大安慰。天際呈鳥蛋般的粉紅、粉藍,海水搖晃,像一隻白狗起伏的呼吸,而我的浪板是舒適的狗鞍……
那一刻,我有了一種想哭的感覺,以及,一種將《野狗》的一切告訴你的強烈渴望。
※
這篇後記完成的當下,我正準備離開這座濱海小鎮。天晴了,各色野狗回到街上,重新作回被雨水洗去的氣味。尿尿、伸腿抓癢、彼此聞嗅。人,能夠繼續活著,繼續前進,也就是深信某個地方、某種時空,會為你保留所有的希望、記憶、安慰、失落、乃至困惑吧。
將這本書特別獻給楊張癸水、何黃玉竹、特朗斯特羅默、帕斯捷爾納克、曼德爾斯塔姆、布烈東、水怪先生、及百合子小姐。再寫下去是可能的嗎?或者,再見是有可能的嗎?
「有可能嗎?」
願我們一生的份量像彼此的月光。
《野狗與青空》
獨立書店:https://fribooker.wordpress.com/bookstore/
博客來:https://www.books.com.tw/products/0010839864
讀冊:https://www.taaze.tw/goods/11100892074.html
誠品:https://reurl.cc/72EKLk
「小島家local goods」的推薦目錄:
小島家local goods 在 楊智傑 詩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
〈後記:變回狸貓的妻子〉◎楊智傑
詞語是有盡頭的嗎?
詞語的邊界,就是經驗可能性的邊界。就是此時此刻,世界的範圍。
走到詞語的盡頭。那時,「你」已經不在了,被遠遠的擊落,被日月星辰,替代為更輕盈的時間、羽絨、錶鏈。而你更可能活在這一端、在某處,靜看著,好像什麼也未曾發生。
讓《野狗與青空》在這危險的邊線停止吧。再走一步,詞便取消,意義便瀰散、魔術失手、妻子變回狸貓。
原諒我必須停下,趁著「謎」還存在這世界的時候。趁著草葉還生長、幼鳥仍鳴叫,趁著詩歌,還未注意到自己並非不朽。
對此,我心懷感激。
※
而我也曾凝視著,在寫作的黑暗中,一切無可挽回的事物,帶著一種明亮的親暱在後退。
第二本詩集《小寧》完成時,身體內大多數聲音告別了我,像一座乾淨的廢墟。我在小島另一頭,寫海浪、莿桐花、風沙、鐘錶店與鳥店,寫生存的渴望、恐懼與它溫柔的謎底。我把他們收進《野狗與青空》。這是本寫給極少數人看的詩集。可以說,幾乎是僅屬於你我的一本詩集。
那麼,出版對於讀者又有什麼意義呢?一個月前細心對照排版、尋索錯字,一星期前,感覺那特殊日子的腳步臨近,出版那一刻,便什麼也不再能做……像盲眼的天文學家,在屋頂佇立,被巨大的星系包圍,通體透明。
而其中最微弱的一顆,是寫下《野狗與青空》第一個字的自己,光年之外,不復存在。
作者的不存在,對於讀者又是什麼意義呢?
※
《野狗》寫作期間,我曾有一次與真正意義的「世界經驗」擦身。
那是在夏末太平洋,天黑前的都歷浪點。應該上岸的時間,我卻調轉衝浪板頭,執意抓住最後一道關燈浪。沒有注意一道離岸流已沿著右側突堤形成。這條詭異、不祥的黑色水蛇,在無形間將我拖至離岸約兩百米處。
實在太大意了!不管怎麼划水也沒有用,海面上已無其他浪人蹤影。我想起Local的告誡,試著平靜下來,跨坐在浪板中央保持平衡,卻湧上一股來自生存深處的嘔吐感,這迫使我更加下意識地朝岸邊拼命划水(這麼做其實相當危險,無謂耗費體力是溺水的主因)。
沒有用。離岸越來越遠,我放棄掙扎。
但逐漸地,在這本能式的恐懼中,卻生出一種模糊的安慰感──那是,一種直接來自世界本體的巨大安慰。天際呈鳥蛋般的粉紅、粉藍,海水搖晃,像一隻白狗起伏的呼吸,而我的浪板是舒適的狗鞍……
那一刻,我有了一種想哭的感覺,以及,一種將《野狗》的一切告訴你的強烈渴望。
※
這篇後記完成的當下,我正準備離開這座濱海小鎮。天晴了,各色野狗回到街上,重新作回被雨水洗去的氣味。尿尿、伸腿抓癢、彼此聞嗅。人,能夠繼續活著,繼續前進,也就是深信某個地方、某種時空,會為你保留所有的希望、記憶、安慰、失落、乃至困惑吧。
將這本書特別獻給楊張癸水、何黃玉竹、特朗斯特羅默、帕斯捷爾納克、曼德爾斯塔姆、布烈東、水怪先生、及百合子小姐。再寫下去是可能的嗎?或者,再見是有可能的嗎?
「有可能嗎?」
願我們一生的份量像彼此的月光。
《野狗與青空》
獨立書店:https://fribooker.wordpress.com/bookstore/
博客來:https://www.books.com.tw/products/0010839864
讀冊:https://www.taaze.tw/goods/11100892074.html
誠品:https://reurl.cc/72EKLk